蒙茶,你为何还美得这么凄凉
许玉莲
20080525刊于马来西亚《光明日报》每周“茶潮”专栏
四川地震,读新闻时所碰到的字眼:汶川,成都, 都江堰, 阿坝州,茂县,松潘, 绵阳,雅安等等皆让我触目惊心,蜀山蜀水蜀地蜀人,我们并不陌生。曾经于某年,我和李诗诗搁浅在上述位置近乎一个月,虽然路途颠簸,但山高皇帝远,水幽茶香,有种小隐之趣味。
请恕我在这么艰难的事件中,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仍然是:蒙山安然无恙吗?武阳可曾被夷为平地?两地皆是茶史上元老级的遗迹,老到使我觉得他们就是一具活生生的生命,如有损手烂脚,难免叫人太沉重。
知道四川,再无其他理由,由于公元前五十九年,一位名叫王褒的文人,在买仆人时写下张《僮约》的工作契约,唠唠叨叨兼小心眼记下许多让人“得闲死不得闲病”的劳作,其中八字真言“烹茶尽具”,“武阳买茶”,使我们所有学茶的人都无可避免地于第一时间朗读并记着,四川武阳是茶学史上最早被提及的茶市场,《僮约》则理当是茶学史上最早的文献。尖酸刻薄的文人多大话?不要紧,照样传世。
武阳,即现今四川彭山县东北的江镇,曾经一度称为江口镇。我上次小歇时因为某些原故,被迫过门而不入,痛失朝圣机会,後来一颗心一直悬在半空,吃饭亦欠缺安乐,如今得知山河变色,不忧心忡忡就假。
蒙山则位于成都平原的西部,整个山头跨越名山、雅安两县。那是白居易晚年时说的:“琴里知闻唯渌水,茶中故旧是蒙山。”白先生向来最爱蒙山峰顶茶,老了蒙山茶变作老朋友,再也离不了。
当时去四川,就为了蒙山茶蒙顶甘露而去的。我不耻下问一通电话,启动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交情,至最后也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谁的朋友的李先生,不厌其烦把我带上山。茶民小人无大志,凭借陆羽之名,再佩一把名唤“茶”的尚方宝剑,就在茶江湖寄生了。
蒙山处处青苔,一片烟雨蒙蒙,完全不辜负“多雨,多云,多雾,故称蒙山”的美名,我一见倾心,私心暗暗祈祷蝗虫般的游客最好继续忘记这里。
在蒙山下成先生的茶室喝过一杯至今认为最好的蒙山茶蒙顶甘露,简直可以把无憾二字刻在墓志铭。接近下午五时,赤道来的茶民觉得蒙山的天黑得特别早,雾气特别重,寒意蔓延得特别快。成先生安排我们歇在茶室外的庭园,与天荒地老的天地同在,与苍穹老树平起平坐,风声落叶声带着时间这魔头沙沙呼响不留痕迹轻轻滑过。我们就这样坐着等喝茶。
蒙顶甘露茶是用青瓷盖碗上桌,一小撮茶叶,恁地细细嫩嫩像一团毛线的碧绿芽头,用温水投注後即化身为跳舞仙子,飘逸女皇。滋味鲜美幽香留余韵于舌底,喝得我们都呆了,不敢说话,生怕一说话那美好感觉就会破灭魂飞魄散。
有人要哭泣了,有人要死亡了,蒙茶,你为何还美得这么凄凉?
(193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