拜神茶
许玉莲
20090125刊于马来西亚《光明日报》吃东西周刊“茶潮”专栏
我们家吃团圆饭的时间, 往往与左邻右舍稍微有点格格不入,大约在下午三点多四点吧,毒辣热头正向西倾斜,照进我们家,那是一种就算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了,只剩下唯一清晰的便是这难耐的热。当时两位哥们皆在酒楼当厨,午休落在下午三点到六点,因而造就我们养成如此的生活习惯。
即使酷热,也没有人有经济条件灌冷冻啤酒,侍候我们的依旧是先母平常摆放在茶桌上的两大壶茶水。那种壶,至今我还能在茨厂街的杂货店看到,特别有亲切感,但我们已经去到一个不再需要它服务的生活方式,水喉头拧开就可大口大口喝清水了,想喝茶在保温水壶轻轻一按就有热水流出来现泡现饮了。
要盛满先母这两大把壶的茶与水,可是需略费周章的。先母有个烧“木糠”的圆铁炉 ,先将“木糠”樁紧,然后起火,慢慢把清水烧将起来,煮沸後一壶盛热水,另一壶投入少许茶叶,加热水,就是我们家的茶了。她从来也没有规定到底许不许我们喝,爱喝不喝,自便。茶叶叫什么名?记忆中没有人问过。
我却更喜欢喝先母为了祭拜历代祖先与满天神佛而冲泡的拜神茶,更有滋味。应该属于同一个茶,试想她那里能有这么大手笔另置一茶就为了拜神?就算钱不是问题,许她也还不至于虔诚到如此地步?我猜多半因为拜神茶使用小壶,投茶时份量拿捏失准,就不像平常使用大壶时放得那么少。
我和母亲一起吃的最後一顿团圆饭,很奇怪的,记忆告诉我竟然不是落在除夕夜,而是大年初一。除夕夜到底我在那里,做什么,我的记忆库竟然也倘然无存。那一年,我二哥置了新房子,让母亲带着我妹和侄儿搬过去,他和妻子仍在国外。父亲守着旧房子,留下我陪他。也许未能习惯新的生活安排?又也许担心万一太晚了交通不便?所以我们取消除夕团圆饭?我不知道,总而言之我只记得大年初一我独自赶了个清早去到母亲处,父亲自己骑着一辆老铁马也到了,我们老小围在一起吃了顿好的,并用母亲的拜神茶“噜噜噜”大声嗽口然後照吞可也。
其它一切像往年那样,中午我就独自离开去拜年凑兴。下午回到父亲旧房子,他们告诉我母亲因中风已进了医院,然後他们安排我回去新房子照顾我妹和侄儿,不到半夜,忘记是谁将消息带过来,说母亲经已去世。
接下来那些年的团圆饭,不知如何我兴头就渐渐淡了,蜻蜓点水般在我哥或我姐家观光一下,又仿如香车出游,百姓们难免也列队欢迎一下的。关于那拜神茶,我从此再也无喝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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